閱讀筆記1208
引我上次筆記(張澄基文章之討論):
澄觀華嚴玄談(?):「問:有何因緣,令此諸法得有如是混融無礙?答:因廣難陳,略提十類:一、唯心所現故。二、法無定性故。三、緣起相由故。… 十、神通解脫故。十中隨一即能令彼諸法混融無礙。」(《大方廣佛華嚴經疏》卷第三) 張澄基解:「以上任何一種原因,都能證成無限交融的法界。」但「唯心所現」,不論如何,被置於第一個(我的觀察)。
而陳英善關於「諸法混融無礙之原因」,則舉法藏《華嚴經旨歸》與《探玄記》之十種無礙因(p.90),而主張這其中以「緣起相由」最能「代表諸法的相即相入無盡緣起之關係」;且特明「法藏於《探玄記》中將十無礙因之『緣起相由』置於首位」。有趣的是,鎌田茂雄在〈華嚴哲學的根本立場〉中,同樣依《探玄記》列出成立事事無礙法界之十因,卻以「唯心所現」為最重要,並舉永明延壽在《宗鏡錄》中的立場作為支持:「安立十玄門的理由,是於『一心』的立場所開展」。而前引張澄基的文章,則舉澄觀立場,直接將「唯心所現」置於首位了。由此似可略見從法藏至澄觀的某種轉變。
又,再思索一次陳英善不斷強調的一個觀點,即:唯至華嚴乃能「形成主伴俱足相攝相入之無盡法界緣起,而三乘教是以阿賴耶識為因或以如來藏為因,所以無法形成相攝相入之無盡緣起關係。」故其謂多數學者以如來藏性作華嚴思想之核心是有問題的;甚至,華嚴宗一再批評如來藏緣起之不足,才進而提出別教一乘之無盡法界緣起論(p.101)。
懷抱著不斷積澱的對「主觀─客觀」、「三界唯心─事事無礙」、「觀行─教義」其間的拉鋸/消長之困惑,再讀一次鎌田的文章,頗覺清晰。鎌田特別考慮了華嚴之觀法,並主張權將其分為「悟入觀」與「性起觀」。悟入觀,如杜順《法界觀門》、法藏《探玄記》之十重唯識觀,皆屬此由淺至深的次第觀法。但鎌田主張華嚴別教之本質則在於性起觀,是一種根本直觀。鎌田舉「智儼說,一乘別教教義,由海印定而起。於是,從『果分不可說』而顯現『因分可說』之世界,即:果上現之法門。」故謂「從體驗(=海印三昧)而能開展事事無礙的論理(=教義)」;所以鎌田才順此講事事無礙法界之成因以「唯心所現」最重要。更要緊的是,此唯心不是在說什麼形上實體,而是:「『唯心』乃不外乎是『實踐』」!
[由「實踐─行─證」,自然生出「解─論理→教義」]
以下筆記:
◎客觀真理:《楞伽經》說「若佛出世若不出世。法住法位。法界法性皆悉常住。」;張澄基:「真正說來只有一個事事無礙法界才是真的(其餘三法界為解釋上的權巧安立);「就了義的實相──那絕對真的實況──而言,事事無礙本來就是如此這般的,它不須任何幫襯或佐證,你知道它也好,不知道它也好,它一直總是這個樣子。」
◎佛/性起觀:「從證到解」之體驗,是佛的世界,並非凡夫可入的世界。或曰:「住海印三昧而見法界」、「住其法界,回顧現實世界時即知現實世界亦即是法界」、「住法界,光照現實」,此種種,皆佛自證境界;鎌田謂為「徹底大悟的佛自內證之獨自表白」。總之,以下概念在鎌田那邊是密切串聯在一起的:
「絕對的『事』」之無盡關係─現象絕對論(圓融論)─性起觀─佛自內證
◎凡夫/悟入觀:「『從解到證』之事,在具體上,是將法界哲理的事事無礙之理,納入於內心,晝夜不斷,常作無盡緣起之想,加速了解這個世界是重重無盡,繼續其理解,身心都親自悟入於無盡法界之理的意思」──凡夫勢必先比量地憶念思惟「理」,而後漸次熏習修行,才有可能現量親證的一天(我的理解)。
雖然華嚴經應該不是歷史上的佛陀親說的,但我們有理由相信它也是親自證入海印三昧之聖者所宣說的。那麼,照此筆記,如果事事無礙法界真的是作為一個客觀真理而存在的話,那麼,吾等凡夫也是透過佛(證入海印三昧的聖者)之體驗後而宣說出的教義,才能與該「客觀真理(事事無礙法界)」在概念上有一個最初步的接軌。但是,如果把上面「客觀真理」那條筆記多讀幾遍,不知為何開始感到有些陌生:若佛不出世,世上亦無眾生,事事(豈全然無意識之死物?)無礙始終事事無礙?它便成某種不(對任何意識)開顯的「客觀真理」…
最後,鎌田說:法藏重教義,幾乎是從高踏的「果上現」學風而輕視了實踐。故天台之批判多少有其真實性。甚至可能演變成:只有教相之開展而全無觀法,就像玉城所言,法藏幾乎將唯心解消或擴散至重重無盡、事事無礙之複雜的組織之開展。陳英善對「華嚴自己所持有的根本性格」(鎌田語)之教義方面的認取,雖然是緊緊把捉住了要點,但似乎也會有那種淡化或不夠注重觀行的意味,尤其在當前我們的現象學反省中來談論,我個人會有此感覺(雖然不是很強烈…)。